今天我们来聊聊数学，因为明天我再也不想说

在我还不知道“理想”这个词其实是个数学概念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多年后的自己会被Advanced Modern Algebra这门课搞疯，当然，我更没有意识到，我已经进入到了学数学的第十七个年头。等一下，让我先清一下嗓子骂一声卧槽。

不可否认，数学是个很牛逼的专业，而且这种牛逼哄哄在不懂的人看起来会有加倍的效果。旁人会在谈及你的专业时瞳孔扩张，血脉贲张，外加分贝超五百的夸张赞叹。我原本很享受这种充当勇士的威风凛凛，因为这很容易给人一种“因为这门课很牛逼所以你很牛逼”的错觉。数学就是这样一个专业，能让一米六在外人面前有一米九的感觉，好面子的人荣光焕发，爱炫耀的人得瑟一年。

但后来，这种快乐的感觉渐渐不足以支撑累积起来的负重，高等代数、数学分析、实变函数、泛函分析来了，微分方程、测度论、Sobolve空间浩浩汤汤，MATLAB、SAS、MATHEMATICS与SQL也绝非等闲之辈，想摔笔想揍人想砸桌子，但又像气球一样软下来，难过得计算自己的每分钟心跳数的平均值。入不敷出，关门倒闭，一个道理。

它气势磅礴一路扛着你飞，然后再一棒子把你打死。这个时候请自动回到第一段最后一句话。

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招聘信息把数学专业学生排除开外后，我问导师，学数学的真的那么难就业吗？导师告诉我们，学数学的分为两种，一种是以后想当老师的，一种是以后不想当老师的。结果是，第一种毕业后马上当了老师，另一种在碰壁几年后，大多依旧佝偻着背当了老师。

但是觉得我是第三种，我跟平凡的人类怎么会一样，我一定可以成为阿基米德二代、高斯升级版或者华罗庚plus。我在小学一年级写“我的梦想”作文时大概写过一句类似的话。拜托，那时候我们班的小明能仰着头背诵完所有的乘法口诀，他说他是玉皇大帝的儿子，我相信了。他说你知道玉皇大帝吧，我猛地点头说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爹。那时候食堂师傅都会多给他几块肉，这简直是一种炫酷到天上的功能。

羡慕诱发模仿，我把乘法口诀表叠成了小方块，塞进屁股兜里，上厕所也不忘记怀念两眼。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在我终于熬夜背诵完了所有的乘法口诀后，老师却再也没有提过它半个字。他转过头问我，请问这位脸色发黄的同学，什么是方程？

我有点沮丧，这种沮丧感跟很多年后被女朋友甩了的感觉是一样的。

不过奇怪的是，在我和未知数X一起玩了十八九十年之后，我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学霸，虽然食堂的师傅从来没有因此多给我几块肉。

是的，我变成了一个学霸，这听起来很不要脸，我也这么觉得。

前段时间有个刚入学的数学学院姑娘，看见我们的黑眼圈比她胸还大，很气愤地告诉我们，你们要多出去走走，要多看看太阳，不要总窝在实验室搞论文，你们还有诗和远方。

我说如果你要反驳我，请先告诉我什么是群、环、域、理、最大理想、半环、代数、半代数、Lebesgue-Stieltjes测度、Radon测度、Gauss测度、Boxhner积分、Pettis积分、乘积测度、Fubini定理、Kolmogorov相容性。

她就再也没说话。

我由此变成了被牛顿和拉格朗日罩着的小男人，依靠在他们的肩膀上，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很快的，学霸这种所向披靡的彪悍技能让我成为了数学系学院第一个有女朋友的人。

这是我第一任女朋友，叫一一，没骗人。在跟她交往的两年里，我的GPA一直居于全院第一没有变过，而我跟一一的相处也一直处于“我给她讲题-她对我笑”的模式，十分稳定。直到大三上学期期末我考试失利，一一说她有个快递要我帮她取一下。

我取了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一送给我的分手礼物。

我知道，那一次考试，院里GPA第一的，是一一。

所以不得不说，有时候，数学是足以像一个小型剧场，让你感受到人生中大起大落的。

本科的时候，学习经验交流会，我对着一双双刚入校的清澈眼眸，我说，恭喜你选择了数学，数学还是挺有趣的。

数学多么有趣，你知道吗？

在你花三十个小时证出来一个命题，花二十个小时解出来一道题，花十个小时验证了一个定理，你走出教室，你会突然发现，水是甜的，汽车尾气这么香，路边的扫地阿姨比林志玲都美，社会主义真他妈好。你的脚步轻盈，手臂荡来荡去甩得要脱臼，你惊叹自己指数型增长的智商，觉得自己牛逼哄哄直逼美国电影里风驰电掣的男一，你是宇宙的小太阳，全身都散发着光芒。

你发光了吗？并没有。直到第二天，你叼着牙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想到昨天你错了一个符号，一步错步步错，全部证明坍塌瓦解，靠这过程一秒都不到。好不容易十月怀胎生下孩子，最后却告诉你要塞回去。你想死吧，可是你摸摸口袋，发现根本没钱去买根绳子自杀。

因为你到现在还没收到一家公司的offer。

你把牙刷扔进了垃圾桶。

嗯，你就是我。

我是指到现在没收到一家公司offer这句话。

摔了二十支牙刷后，我有了我第二任女朋友，她不叫二二，叫姗姗，我便叫她三三，也没骗人。

通过上次的教训，我找女朋友并没有再找本院的同学，源于“一家只需要一个学数学的”原则，我报了个文学社，遇见了三三。

三三是个文艺姑娘，一条长裙拖得满地尘土飞扬，声音柔软，天生没脾气，因为高考数学个位数，所以不得已报了这所学校的附属学院。

三三说我傻得跟脑细胞漏水似的。

我有些愣住，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我想傻就傻吧，给亲就行。

我搞了一把破吉他，撕破了喉咙给她唱歌，去她QQ空间，给她留言一堆自以为是的情话，毕竟我不能动不动来一句“来我给你讲讲柯西序列什么时候收敛”得瑟，或者神经病地整两道复变函数题演示给她看。

数学是一种狂傲又孤寂的能力，是一把吹毛刃断却始终碰不到对手的大刀，大多数时候，你用不上也没法用。即使你积分积得独霸一方，也施展不了手脚，而且很不好意思，这种情况是生活中的大多数。像一条鱼被放在了沙漠里，大夫被没收了手术刀，离开了数学，我每天只能像条狗一样在三三周围转。

毫无疑问的，我又被甩了。

三三的理由是，和一个玩QQ空间的男生交往有什么未来。

对于这样一段持续了不到一百天的恋情，它夭折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我还来不及骂出一句完整的脏话，室友深刻剖析，说最大原因很可能就是，三三她们艺术学院是我们学校唯一没有高数课的学院。

其实我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电影里最后突然插入的悲情钢琴曲，虽然突兀，但是我懂。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没有数学，我什么都不是，有了数学，我依旧什么都不是。

而且这种操蛋的感觉，骂多少声卧槽都是没用的。

我只能忍着心肝肺疼来聊聊数学。

其实在我没来写这篇文之前，我觉得让我吐槽数学我可以写上十万字，但实际情况是写到这里我已经快写不下去了，师兄告诉我，这种情况很像他每次考试的状况，上次考试结束他以为可以得九十，结果查成绩的时候突然发现成绩空白，天真的师兄脸上泛红，觉得自己可能考了一百三位数显示不了，他脸快笑掉地上了才接到通知，因为成绩不及格所以暂时不予显示。

师兄提着一打哈尔滨九度找我喝酒，我说我不喝。

他说你想想Advanced Modern Algebra。

我抓起酒瓶，我喝。

师兄灌酒跟池子抽水似的，他成功地把眼睛喝成了俩红色夜明珠，他摇晃着酒瓶子，说，上周可以调换专业的，你傻子为什么没换。

我说，师兄你知道吗？学数学实在太可怕了，我所有的脏话都是数学课上会的，课桌上翻本数学书简直就是恐怖片，每上一节课都感觉脑袋被强奸了千万遍。这实在太可怕了。但是最可怕的，不是数学难学难到无法无天，而是即使它这么难学到想死，我他妈却还是爱它。

亲爱的数学，我叫你两声亲爱的你敢答应吗？